本帖最后由 静蘭せいらん 于 2013-5-8 12:52 编辑
临安城外西北,有一不大不小的镇子名唤“环秀庄”。秀水绕庄,沿岸桃柳芙蓉成行,风起花落,河面仿佛一匹流动的妃色锦缎,因而得名“落锦河”。
自镇口青石街前行约莫一百一十步,向东转入巷口,坐着一方并不十分大的院落。入院见得粉墙黛瓦雕花窗,门楣上悬一墨匾。六月晨光熹微,轻抚匾额上“裴记医馆”四个楷体金字。又是一个晴好天。
静谧微凉的空气里,推开屋门的“吱呀——”声显得清脆悠长。身着霜色长衫的高挑男子眯起水晶镜片后的一双凤目,抬头望了望初升的太阳,深吸一口气扫视了一圈医馆前院,目光就被二十步开外的不明物体给抓了去。
上前细看,原来是个衣衫褴褛、面容消瘦的年轻人,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多得是磕碰刮擦的伤。测之尚有呼吸,只是脉象微弱,不论拍打脸颊还是轻掐人中,都不见那人睁眼。长衫男子蹙起秀眉,心想:这人虽来路不明,好歹是倒在了医馆门口,不若先带回屋内,待转醒后再做打算。
当即闭了医馆大门,将人安置在后院客房,擦干净脸上灰尘泥浆,又给喂了些温开水,那人仍没有醒,只是动动喉头将水咽了下去。长衫男子思索着,动手检查来者有无内伤。上衣刚解到一半,忽觉屋内气氛起了微妙变化,顺着胸口一路向上瞧,便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正幽幽地望过来,一对眸子沉静明亮如黑碧玺,眼神里尽是凶狠与戒备。
被他这么望着,长衫男子手上的动作一停,面色正了正,缓声说道:“公子福大命大,恰好倒在我家医馆门前。请容在下细查有无严重伤势。”
对方并不答话,洗干净的英挺眉目间警戒之色更甚,戾气绕身好似一只离群的兽。
长衫男子不动声色,右手搭了他脉搏,细细诊断了半刻钟,换手又是半刻钟。随后抬眼看向来者双目,道:“肝气郁结,肺气不宣,脾寒肾弱,血液亏虚。五脏有恙不过经年,究其原因无非劳倦过度。”
话语间言之凿凿,来者不由微露惊奇之色。
长衫男子又道:“忧思太甚,难眠易醒。长此以往气血必将损尽。好在在下略通医术,针灸之法未必立竿见影,总有助温通气血。眼下还请公子安心休息,待养足了精神在下自会来施针。”
他走后,来人便陷入沉沉的睡眠,一觉睡足了十六个时辰方才转醒。
醒后不多时,便见医馆那名霜衣凤目男子端着瓷碗推门进来。木门开合,投进一缕暖橘色的夕阳余晖,空气里浮尘微微闪烁,缓慢安静地上下翻动。
霜衣男子将躺着的人扶坐起来,自己侧身于床沿,用调羹挑起碗中撒了芝麻和枸杞的温热甜粥送至那人唇边。起初他还抗拒着不吃,怎耐甜香气味丝丝盘旋在面前,加之耳旁有人再三强调所谓“医嘱”,终是垂着眼默默地将粥喝了个干净。
用过饭食,那人脸上虽依然苍白得没有血色,总比初见时的蜡黄好上许多,周身戾气也被沉默所取代。
“这些天公子休息得可好?换洗衣服都备好了,沐浴之后差不多也该出来走走,总是躺着并不利于恢复。”说罢,霜衣男子便端了碗出去,径自准备起沐浴的器具来。
不知是不是有人在屋外守着的缘故,这个热水浴洗得着实安心,紧张感和残余的微弱疲劳居然一扫而光。无奈来人身量比那医馆男子要高几分,墨底银纹勾赤边的雁虞衫上身有些嫌小,露着清瘦脖颈和皓白手腕在外面,倒也爽洁好看。
缓步走出屋门,眼前顿时尽现另一爿天地:
阖眼回廊悠悠,空明月色如积水,吸收了水色月华的卵青铺地石板泛着细碎星光,正与绣球花丛中点点碧绿萤火相映成趣。夜风微凉,墙边翠竹沙沙,在墙头地面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庭内溢满了池中荷花清香。
身旁等待着的长衫男子也不去拂被风吹起的发丝,只是侧过身子笑笑,柔声说道:“自家小院落星阁,欢迎公子大驾光临。”
小巷之中竟然藏有如此精美雅致的后院,所见之人不可能不赞叹。这次的来人更是看得微微发怔,直到院子主人主动提出要带他四下看看方才回过神来。
“既能见面,便是有缘。在下裴静兰,一介郎中。不知公子哪里人氏,当如何称呼?”主人轻悠悠地走在左侧,领来人顺回廊而行。
来者深深看他两眼,恭谨地行了礼:“敝姓夜,名潇,祖籍安徽”,又淡淡答道:“多谢裴大夫。他日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必会报答此番救命之恩。”
领路人放慢脚步,侧过脸微笑着:“夜公子客气了,叫我静兰就好。我虽救你,但不会保你。日后若有追兵上门来寻,我也只能将夜潇公子交出去了。”
夜潇先是一愣,看他态度坦荡,也正色道:“救命之恩永生难忘。不多叨扰,之后的路就由夜某自己来走。”
“夜公子既有此自觉,我便不再多言,”说着,静兰薄唇边漾起笑意,“不过还有一点,我是郎中,不是菩萨,救你的命可不是白救。”
“你。。。!”夜潇一瞪眼,顿了顿,长出一口气,低声道:“我没有银子。”
他眼下的状况静兰怎不了解?此刻更是摇了摇头故作为难地说:“也只能委屈夜公子暂且留在我这医馆做活了。六个月。顺便也调理一下身体,如何?”
话音刚落夜潇就是一惊,提高了声音:“这。。。不可!”
对面人唇角轻翘双眉微扬,一双凤目直望过来,目光如柔软的刃,一刀一刀剐着夜潇的心尖。“镇上的刘知县和我可熟得很,还有陈捕头白捕快,伪造一起案件也并不很难是不是?还是说夜公子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话已至此,夜潇偏头蹙眉苦思一阵,十指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闷声吐出一句:“好,六个月。”
听到满意答案的静兰展颜一笑,步履轻快地引着来客绕过小小荷塘。
月亮升至中天,绡纱般的银光轻轻笼住小院,衬得静兰眉眼更加柔和,也衬得夜潇身形愈发俊挺。举头星河清浅,此刻平添了三分澄澈。
小镇医馆虽不至于日日门庭若市,总算正经营生。镇上没有重症病患,静兰也乐得清闲,除了平日里研读医书典籍,还不时和前来探望的姑娘大婶们聊上半晌。转眼一月时间已过,夜潇仍对他此般行为频频蹙眉。
眼下正是七月初七傍晚,夜幕还未合拢。苍穹中一半燃着赫赤晚霞,一半泛着玄青天光,又见一轮圆月如明珠般悬挂高空,举头望去,像极了瑰丽的锦缎。
镇子里节日气氛正浓,花灯璀璨,人流如织,街边尽是叫卖巧果河灯、胭脂水粉的小贩,有年轻姑娘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挑选心仪的货品,更有活泼的少年少女轻快地追逐嬉戏。面对不时撞过来的人,静兰总是温柔地扶起他们,再好脾气地笑笑将其送走。不一会儿,似是无意间撞过来的女孩子便多了起来,胆子大些的更是主动塞来精致的绣花香包,扭头跑回人群里又笑望过来。静兰握着香包心情极好,全然不顾身旁夜潇脸色冷得像冰霜。眨眼间夜潇怀中也被塞进了一个嫣红香包,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静兰不明夜潇为何失态,伸手拿过他手中香包,打趣道:“夜大公子莫非也觉得最难消受美人恩?即便是拒绝也要温柔些才好。”
夜潇瞥他一眼,眉头蹙得更紧了:“总好过处处留情。”末了又抿了抿唇,“去放河灯。”
听他这么说,静兰只觉一奇:“这么说,夜公子也有心上人了?”
夜潇不答。
看他面露坚定,静兰也不多问,略一思索便领了夜潇穿过主街,绕过土地庙,甩开熙攘的人群来到一家火器铺门前,那里恰正对着一段落锦河。江月七分醉,盏盏精巧的莲花灯浮于水上,无数思念随水波辗转,衬得整条落锦河暗香旖旎分外惑人。
两人一般沉默着,各怀心事。
夜潇轻轻垂下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盏精致的题字纸灯,晃动手中火折点燃灯芯短烛,一面拢手护着,一面蹲下身子轻轻将灯送入水中。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牢那盏题字水灯看,一言不发。
浮灯渐漂渐远,又怎能带得走这份思念的痴绝?
潇潇处灯火一点,黑碧玺般的眼眸渐渐洇成烟水晶。
“忆君心似东流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子溪,我很想你。
正当夜潇仰起脸欲将泪意倒灌回幽深瞳底时,身旁的静兰忽地握住他上臂,轻声道:“不要动。我们被盯上了。”
夜潇身形一绷,眼里光芒精澈。
静兰又道: “冲你来的。几时招惹上的?”不待对方答话,他自己已接了下句:“赌一把,”又扫了夜潇一眼,压低眉尾轻笑:“就赌你我能否看到稍后的烟火大典。”
说着,他回身左手一扬,夜色中闪过数道寒光,铁器铺门前老榕树的树干上顿时被深深钉上一列纤细银针。又一挥右手,另一排大针没入两人面前五尺左右的地面上。针尾漾着一圈圈银色光晕,一分月华,九分凛冽的杀意。
“别越界。”察觉到身后人的不安,静兰将嗓音沉下来,不动声色,不容置疑。
此时榕树树冠上有异动传来——要现身了!
来人一个轻灵的筋斗从层层枝叶中翻身跃出,稳稳落在地面那排银针外十尺。
静兰扬眉问道:“敢问我身后这位公子与阁下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杀人灭口?”
“拿钱办事而已,他们个人恩怨我可管不着。”黑衣短打的刺客冷声作答。
若是此刻回头,定能看到平日不苟言笑的夜潇面色苍白身形微颤,可静兰没有,他只是眼底一黯,慢慢收敛起笑容,将夜潇严严实实护于身后。
刺客倒也干脆,抽出短刀直向静兰欺来。
挟着风声,静兰侧身闪至刺客身后,只手擒住对方肩膀,腿脚一格,封住下盘的攻势。五指流转,眨眼间已解去其腰间所佩匕首。
刺客反臂一拧,恰挣脱肩头束缚,另一掌侧立成锋,向静兰颈上削去。
左手一拂,静兰化开刺客掌势,右手银针在握,直扎上对方志海穴。刺客只觉一激,动作已然慢了三四分,紧接着身上酸麻之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静兰怎会放过如此机会?手中银光飞洒,刺客已俯身在地。
紧接着指尖蓄力,疾风般连点对方印堂、人中二处穴位,又以相同力道精准地封住其左右太阳穴,霎时刺客眼白一翻,没有出气的机会。
待再三确认对方已气绝身亡,静兰才放心地转过身来,又恢复了往日斯文秀气,笑若春风的大夫模样。
“恐怕我要赢了。”他望向仍在震惊中的夜潇,唇边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
“那,六个月,”夜潇流露出些微迷茫。
“显然是不够的,”静兰神情自若地抢白,“若不加上夜公子的解释,刘知县陈捕头那里,还请多担待了。”
回医馆的路上,夜潇断断续续道出令他抱恙经年的往事:
约一年半以前,他曾在临安城元宵赛诗会上邂逅一文采斐然的安姓公子,两人年龄爱好皆相仿,遂一见如故,彻夜长谈后更是被邀至安家做客小住。两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一日日处下来,竟暗中生了情愫。
纸包不住火,明眼的安家人很快便瞧出端倪。纵使临安繁华,男子与男子相恋却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其中一方是前朝安大学士的长孙。于是安家下了一道死令:此事不得外传,若今后夜潇在临安城方圆一百里内地界现身,必杀之。
被驱逐的夜潇万念俱灰,一番流离后回到故乡。然而每一个晴朝雨夕,每一段孤途羁旅,每一番心想念动,思绪总能转回那个人身上,于是返程。奈何又踏不进城中,只得七夕之时于落锦河上游距临安最近的镇子点一盏莲花水灯以寄相思。
并肩而行的静兰原先只当夜潇是性子冷、戒心重,现在方才知晓他心内凄楚,这是将五百余个日夜的思念酿成一壶池阳春,酒不醉人,人自醉。
“说到临安,我刚好有旧友,”身边人清了清嗓。
只听得临安二字,夜潇眼中便倏地亮起一蓬灯火。
“不过此刻恐怕身在外乡,所以夜公子还是先安心做满十二个月再做他想为好。”说着,静兰勾唇一笑,故意加快了脚步没入主街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夜潇紧追上前,丝毫未发觉自己的眉间眼角已满溢着晏晏笑意。
随着不绝于耳的“砰——啪”声,墨色天幕上腾起绚丽的烟火,榴红橙黄,碧绿莲青,天上地下俱被映得通亮。无数被吹落的璀璨星屑与落锦河里漂浮的莲花水灯交相辉映,四面皆是欢声笑语。
一条河,一盏灯,一缕思念。
锦河莲灯。
忆君心似东流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夜风舒朗,混着蔷薇花的香气,吹得人心内清明。月色温润,华灯如雨,不知从哪里又传来清袅歌声。
夜潇与安子溪分离后的第二个七夕,来到裴记医馆的第一个,就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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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的文风…回头看看自己写的 真是惨不忍睹啊。
怎么会呢,有猫咪的出现整个故事会变温暖一些吧:)
这个设定我会记得的,3Q啦。
河灯教程看到了哦,超级喜欢,一定会试的。
河灯的话,阿释会做。有机会做个大的送糖门,祈福最好,只要不嫌丑。
教程在这里。可忽略~ https://www.gn00.com/t-252453-1-1.html
那么,坐等了~
圈人真是受宠若惊,会不会给叔添麻烦。
不知哪天文里会不会有一只小猫,总是在哪里坐着,不惹眼,却好像在等什么人,很久很久。
谢谢小释鼓励,那天突然想写【河灯】,就写了。
目标是糖门众每人都会作为主角出场演一个小短篇。不过这个月比较忙所以5月之前大概都不会有什么了。
下次写好会记得圈释的,毕竟小释也是糖门的一份子啊【笑
看到烟花那段,大脑有强烈的画面感,然后嘴角就自然上扬了。
前面说了,这篇是暂时最喜欢的一篇,烦请静叔有空一定要再执笔~会不定时过来等等看的。
第一页看到被逼婚什么的,我被shocked,你要娶哪家姑娘,先从你家猫宠尸身上跨过去!
好怕哪天刷开糖门界面,静叔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五雷轰顶啊。。。
你要结婚了,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好祝福。。。不,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知道太伤心。。。
静兰医生好身手
现在才看到 一点都不幸福
谢谢小倩鼓励啦,工科生表示早就作死,死透了【扶额
以及,新头像二黄略像闪闪呢,好评点赞:)